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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铁】非典型监护人

【羊铁】非典型监护人

全文2w5字

咸鱼午夜档

炭烧咖啡alphaX薄荷巧克力omega 

有🚗

小爸文学(✓)师生恋(✓)年龄差(✓)  







 “用不用向班主任请几天假?”


 “可我现在很烦。”  


“刘扬扬,你脾气见长。”


年轻人的脾气来得毫无预兆,刘扬扬嘴边肿起一大块淤青,紧闭双唇。校服随意系在裤腰,手里拖着塞满书本的双肩包,倔里倔气地迈开步子走在最前面,书包下端会不经意掠过人行道上的细碎沙尘,污垢尽数粘在全黑的帆布上。


他走了一会儿,倏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身后,见肖德俊就在后方不远处跟着他,又甩头气势汹汹地继续向前走。


刘扬扬与肖德俊之间有着很微妙的关系。


半月前一封信漂洋过海寄到刘扬扬的家中,是他远在国外的父亲写的遗书,为表爱子之情,刘父特地在信封里塞了一大捆钱。刘扬扬读过信后,第一反应是心里憋屈,而后是,完了,他这次彻底从单亲家庭独生子变成冬季的野菜根。在他父亲心中,貌似金钱可以抚慰所有不安心理,一封信,一笔钱,加上轻描淡写地述说这些年在国外煎熬的过往,以及书信末尾对于刘扬扬来说如天塌一般的死讯,是刘扬扬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最后的东西。


可笑的是,这封信的落款日期是十月初,刘扬扬收到它的时候已是十多天之后,连烧纸的日子都赶不上。


他掂量那笔很厚的钱,太阳穴不断发胀,把信纸揉成纸团塞进裤兜,狠踹了自己家门几脚,而后拿出其中的一张红色钞票,跑到便利店抱着六罐啤酒和一盒烟去结账。收银的看他身上的短袖印着校徽,问他成年了吗,我们这儿的酒不卖未成年,让人查到是要罚款的。


刘扬扬舌头顶着腮帮子从包里掏出身份证,指指上面的出生年月日,跟他好好算了一回数学:


“前几天刚过完生日,正好十八。”


刘扬扬只记得买到这些从来没碰过的东西后,先是找了个人流量不太大的破旅店门口,坐在台阶上点烟,怕打火机的火苗烧到手,点了几次才把烟点着。他刚开始只瞧着那抹红光在香烟尾端稍纵即逝,有些呛鼻的气味散发出来,点点黑色将要顺着它身体接触到他的手指。刘扬扬在这之前慌忙吸了一口,不会过肺,脸被烟雾呛得发红,剧烈咳嗽,那灼热的触感直烧到他的手指指腹,烫得他把烟头甩到地上,踩灭,让它在人生菜鸟的浪费中失去最后的价值。


他学着童话中所述的样子,大拇指按动打火机,赤红的火光在夜风中微微飘摇,照亮他的半张脸。他的眼眶随即发烫,在心中为自己推脱,是晚风太急,火苗太烫,隔着空气灼伤他的眼,他的泪。


他在十八岁的第八天被逼着瞬间长大,坐在那个荒唐的夜色中看着楼层里有灯光亮起、灭掉,喧闹街头的一切都把他隔绝在外,车水马龙也不会施舍目光,只余下浅浅一层的尾气,隐在夜里,看不透摸不着。小时候的刘扬扬可以在自家院子里放风筝玩泥巴,在爱玩的年纪到处撒野,他以为自由就是永远无拘无束没心没肺地躺在臂弯里长大。


现在有人把真正的自由还给了他,而他连喝下三罐啤酒,不胜酒力,坐在台阶上无措地看着沾满酒液的双手。液体被风吹干,手心生出黏腻感,他撑着台阶想让自己站起来,却沾了一手灰。


那天晚上具体干了什么,刘扬扬记不得了,只知道醒来之后被jing局里的人教育了一顿,说,你年纪轻轻不学好,醉酒跑到旅店门口骂天骂地,还用脚踹台阶,也不考虑考虑是台阶硬还是你的脚硬啊。刘扬扬低着头接受批评教育,顺便分心去动动自己的脚趾头,果然很痛。


刘扬扬的父亲在信里告诉他,觉得孤单就去威城找个人,那个人要是答应收留你,就好好和他相处,别用平时惯出来的臭毛病去气人家。


那个人不是别人,是肖德俊。


肖刘两家是世交,刘扬扬是家中的老来子,备受关注,在此之前父母一直把先出生七年的肖德俊当做亲儿子一样看待,以至于刘扬扬出生后,两家人先让肖德俊去瞧他,说俊俊长得好看,我们扬扬见了之后也会长成个玉树临风的小伙子。


刘扬扬从小就跟在肖德俊屁股后面爬,开始记事那一年被肖德俊牵着到院子里挖土种小花,被家里人开玩笑,不如扬扬以后嫁给俊俊做媳妇吧?刘扬扬三岁时哪知道媳妇是什么意思,上了幼儿园到处和人家说,我长大以后要给肖德俊哥哥做媳妇,被其他孩子好一顿笑话,自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提了。


待到刘扬扬对人可以形成比较具体的印象时,肖德俊给他的感觉像是残存于夏季的一小块冰,温暖与疏离共存,不太爱笑,确实有把刘扬扬当做亲生弟弟来看待,脾气好到能够包容风雨,刘扬扬的一切顽劣脾性他都可以容忍。肖德俊长得比同龄人凌厉一些,性格也早熟,让人自然而然对他产生依赖性。


早出生七年的结果就是,被刘扬扬当做是什么事情都能办得很好的哥哥。那时候刘扬扬每天在幻想着未来的每一天都有肖德俊陪着自己长大,亲眼看着自己从那么小的一个豆丁人,成长到与他比肩而立,再由肖德俊为他赠送一份精心准备后的成年礼物,慰藉他缺少陪伴的日子,给他一个念想。


温柔是抚平一切孤独的良药,刘扬扬仔细回想,觉得有些可笑的是,肖德俊陪伴他的时间居然比亲生父亲还要多,刘扬扬固执的性格导致他一贯将对人的印象刻板化,肖德俊在他心中是绝对的百分百好好先生。毕竟在刘扬扬的世界里,同肖德俊一样,会将他圈在怀中手把手教他弹钢琴、识乐谱,在盛夏的夜晚拿着一把蒲扇哄他睡觉的人,目前只有肖德俊一个。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候愿意跟肖德俊做朋友的只有刘扬扬这么一个小屁孩,肖德俊的体型瘦削,不爱玩闹,别的男孩子也没心思去理会他那些文绉绉的奇思妙想,时间长了就自动与他划清界限,他分化也很晚,经常被当做alpha们的出气筒。


肖德俊刚上高三那年的生日派对只请了刘扬扬一个人,两个人嗓门都大,独自疯闹起来程度不相上下。他们把堆满巧克力和彩色装饰条的蛋糕端进房间,锁上门,把窗帘拉得密不透风。肖德俊划了一根火柴,点亮其中一支荧光绿色的蜡烛,在微弱的火光中许愿。愿望说出来会不会灵验,刘扬扬不知道。他被肖德俊圈进怀中坐在地毯上吃蛋糕,奶油和蛋糕屑落在上面也不去管。肖德俊说他很开心,这可能是他这个年纪最后一次可以这么尽兴地去闹。


“扬扬,其实我不想走,但我觉得换个地方会让心情好一些,我下个月转学到威城念书,希望那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


吃得满嘴奶油的刘扬扬愣住,瘪着嘴巴快要哭了。


“你别哭,威城离这里又不太远,想找我的话随时都能来,我不会忘了你的。”


“扬扬,没有我的日子也要健康勇敢,答应我。”


“什么时候才能长到可以保护我的年纪呢?扬扬。”


细细数来,从肖德俊离家求学开始,他们其实已经有七年多时间没有见过面。肖德俊离开时托人送给他一大纸壳箱子的东西,全是些小孩子爱吃的爱玩的,和十几本适龄读物。刘扬扬把那个箱子放进房间,再也不去看一眼,那天他头一次为了一个人的离开而哭泣,他躺在床上安静流眼泪,说你们好可恶,全都把我当小孩,好可恶。第二天早上起床又得被迫接受那阳光明媚的一天,起得格外早,跑到肖德俊家的院子里朝着二楼的窗户喊:


“再见!成年之后我就去找你,让你看看我有多高多厉害!”


片刻过后,坐在二楼书桌前收拾行李的肖德俊掀开窗帘,打开窗户笑着回他:


“我等着你。”


肖德俊半张脸隐在白纱落地窗帘后,另外半张脸被晌午的阳光映照,皎月一般漂亮。


听附近的人说,肖德俊是实打实的omega,身上有股清爽的味道。十一岁的刘扬扬对于第二性征这种东西还不了解,他也闻不到肖德俊身上的味道,好奇地去搜罗各种科普知识,从此打开了早熟的关窍。也正是因为分化了,肖德俊渐渐开始吸引alpha们的目光,从他们口中“长得漂亮但是爱装清高的哑巴”变成“清冷型omega”。刘扬扬直到那时才晓得,肖德俊成年时那天脸上突然冒出的红晕,近乎迷离的眼神和紧锁在房间内的低chuan究竟从何而来。


刘扬扬不敢说出去,那晚他分明闻不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却被那一声声隐忍的chuan息乱了阵脚,他懵懂地跑回自己家中的房间,若无其事地关掉电视、钻进被窝,在对于青春期的遐想中失了眠。


有多少次,刘扬扬想要在青春期的道路上拐个弯,跟在校园便利店里那帮互相称兄道弟的混小子后面,体验一把收别人保护费的感觉,都被这一句“我等着你”给硬生生地拉了回来,抬头挺胸,立正站好,而后继续麻木地向前走着。他觉着自己是有些雏鸟情结,这不假,当初就不应该让自己刚出生时一睁眼就看到肖德俊,更不应该让肖德俊带着丁点大的他长到刚迈入青春期的十一岁,导致他活到现在都对名字里带肖带德带俊的人格外宽容。


高二那年晚自习回家时突然分化成炭烧酸奶味的alpha,那晚他独自蜷在被窝中,忍受着身体突如其来的异样和令人难nai的体温,强撑着身子给自己喂了几片药,而后下楼打车,瘫在计程车里一言不发,又迷迷糊糊的去医院做检查。打针时医院的走廊中只剩他自己,为了躲清闲,特地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坐着,脑袋一偏,坐在椅子上坠入梦乡,再度醒来时发现点滴里没了药液,取而代之的是回流到吊针里的、他自己的血。


糟糕透顶。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肖德俊呢?要等到自己足够厉害的时候吧?来到威城之前刘扬扬一直这么想,奈何一封书信打断他所有的计划,让曾经夸下海口的他狼狈地独自坐上火车,带着收拾得一团糟但很齐全的行李去找肖德俊。


行李里附加他的思念,他的委屈,他活到现在依旧一团糟的十八岁,以及一无所有的他自己。


威城是个大城市,肖德俊在这里的一所公立重点高中当政治教师。刘扬扬打小就爱自己出门闯,一旦迈出家门,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练就一身认路的好本领。手机叫了个顺风车,一路从火车站驶向校园,惴惴不安地顺着车窗去观望肖德俊如今生活的城市。


刘扬扬还记得那天为了显得自己乖一点,特地穿了一身校服。到校园门口刚要进去,被警务处的保安拦住,说外校学生没有通知不能入校。刘扬扬倒也不慌,说我找人,找你们学校的肖老师,肖德俊。


“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找他干嘛?”


“你跟他说,有个叫刘扬扬的人在学校门口找他,他要是说不认识刘扬扬,就说刘扬扬是小时候一直做他跟屁虫的那个小子。”刘扬扬一副今天找不到肖德俊就把学校拆掉的架势,冷着脸等待对面拨通电话。


保安在屏幕上按了一串数字,按下拨号键。


手机铃声响起的每一秒,都在刘扬扬的心头打上一个结,让他的心脏被铃声牵着走,隐隐有种要从胸口飞出去的趋势。他把抖动的双手揣进裤兜,右脚踩在左脚上防止腿抖,而后郑重其事地咽了一大口唾液。


“张叔,我在。”



肖德俊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这突然让刘扬扬觉得七年时间很长,肖德俊的声音变得更低沉了些,但依旧好听。音节敲打在刘扬扬波澜起伏的胸口,让他像失了水的游鱼,张开嘴巴竭力呼吸。


  “小肖,有个小孩在校门口找你啊,叫刘扬扬,你看看你认不认识他?”


  “能让他接一下电话吗?”肖德俊的语气恳切并急促。 


 刘扬扬抬起麻木的胳膊接过手机,十月金秋,天气转凉,风携带寒意钻进他的裤管,遏制全身,使血液凝滞在体内,他想去摸自己的左胸口,看看心脏是否还在跳,整个人像是思维清醒,但肉体已经陷入深度睡眠,在偌大的校园门口做了个清醒梦。这是长达两分钟的沉默,刘扬扬可以听见屏幕那边有些加重的呼吸声,他猜想,肖德俊大概会同自己一样紧张。


十月被夹在秋季的最中间,温度算不上低,十几分钟前这里降临了一场局部阵雨,雨滴在树坑中汇聚成一滩,散发出清新的泥土味,一阵急切的风刮过叶子,清晰的沙沙声出现在刘扬扬周围,算是给了肖德俊一个开口的信号。  


“扬扬?是扬扬吗?”  


刘扬扬动动嘴唇,连最基本的回话都忘记怎么说,只短短地打了声招呼:“嗨。” 


 “你在学校门口等我一下,我马上去找你。”


  “不用,”刘扬扬拒绝了他,近乎哽咽着说,“你现在在哪里,我到学校里找你,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七年前他承诺过的,要亲自去找肖德俊,如今绝对不会食言。


  “好,”肖德俊发出了一声可以用耳朵捕捉到的轻笑,“我在3-2教学楼,三楼政治组办公室,就在楼梯口向左拐的第一个房间里。” 


 刘扬扬浑身上下不麻了,撒腿就往学校里面跑,着急之间差点把门口保安的手机顺走。他对空间方向感把握得很好,像是一出生就自带导航仪,精准找到肖德俊所在的办公室,比预计的时间还快出一些,他把这个叫做潜能的开发,开发者是现在正坐在办公桌旁的高三二班政治教师肖德俊。


  这书呆子,小时候在书桌旁边一读书就是一天,工作后依旧挺直腰板在办公桌旁编写月考试卷,一点也没变。  


从刘扬扬的角度能看到肖德俊的侧颜,与几年之前脸上有些营养不良的瘦弱感不同,现在的他看上去健康许多,睫毛一如既往的长,米色毛衣开衫松垮地披在白衬衫外,像朵晨时浸染在露水中的茉莉,身上散发着成熟omega的温柔特性,此刻正在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工作中,时不时分心看向手机屏幕,估计是在等刘扬扬的电话。


  清爽的薄荷巧克力信息素很好地安抚了躁动的炭烧酸奶,气味就此中和,甜而不腻。


  咚咚——


  门被刘扬扬敲响。


  这次他彻彻底底地把肖德俊看了个全面,他怔愣在门口,后者脸上展开笑容,像小时候一样,坐在椅子上朝他展开双臂,即使他们多年未见。刘扬扬本想着久别重逢未免会生疏,只是过去轻轻抱一下就好。但他一向不爱遵从内心的想法,跑过去紧紧抱住肖德俊,把头埋进他的颈窝,仔细将这股从未闻到过的信息素气味铭记于心,用面颊去体会毛线的柔软。肖德俊的两只手在他的后背上乱拍,哄小狗似的把下巴放在他的脑袋上蹭了蹭,又捧住他的脸,笑着乱揉。  刘扬扬享受这种感觉,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发觉自己其实是有人爱着的。  


肖德俊边揉边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大了呢,一下子窜的这么高了呢。


  “扬扬,可你还是很瘦。”


肖德俊的手捏住刘扬扬的胳膊,一点一点将他身上的秋日寒气带走,隔着衣服布料去触摸他即将长成的骨骼。刘扬扬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想念,想念这个东西,刘扬扬无法用用言语来形容它的程度,只看见肖德俊的眼里有泪光,像几年前那个跨年夜里凌空而起的漫天烟火,积攒多年的情感就此勃发,像肖德俊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地展露,再展露,直到一双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


  “你也是。”刘扬扬猝不及防的被肖德俊抛洒热情,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一向是不太爱说漂亮话的。


  “这些年过得好吗?你好像不太爱笑了。”  


刘扬扬想告诉他,其实糟糕透了,但他没有:  “还行,没那么差。” 

“你呢?你怎么样?”  


“我也一样。”  


肖德俊仿佛又回到从前,一股脑将抽屉中的糖块拿出来,让刘扬扬坐下来随便挑。刘扬扬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那张被揉得破破烂烂的书信,把它拿给肖德俊看。omega从头读到尾,天生敏感的泪腺在此刻发挥作用,抱住刘扬扬,再度抬起头时,刘扬扬看见他哭得眼尾鼻尖皆是泛红,受伤小鹿似的。刘扬扬在心中感慨性征是个神奇的东西,它把看上去沉稳得可以担当一切的肖德俊融化,再融化,把夏季中的碎冰化为一滩温水,让感性作祟。


  “叔叔他其实很爱你。” 


 “但我现在只剩下自己了。” 


 刘扬扬强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代价是眼白上泛起血丝,紧闭的双唇暴露出他对于情感的不诚实,他怎么会不想自己的亲生父亲,两地相隔的生活让父子之间的隔阂加重,“父亲”一词逐渐成为刘扬扬心中的禁词,他多想和其他人一样被父亲扛在肩头,哪怕牵几次手也好,这种机会都被这千里万里的距离抹灭,如果肖德俊叫他好好哭一场的话,他真的会哭出来。刘扬扬还不太会控制信息素,醇厚的酸奶味喷薄而出,宣泄心底的不安,立刻被肖德俊的信息素安抚住。


  “信息素不能乱放的,”肖德俊有些脸红,额角出了些汗,“那你今后打算和我住在一起吗?” 


 “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就来,不同意的话,我今晚坐火车回家。”  刘扬扬是做了十足打算的,他提前定好了火车票。


肖德俊站起身,拉过刘扬扬的行李箱将它们放置在办公桌旁边:“把票退了吧,今天先辛苦你在学校里陪我一整天,晚上我们就回家,家里除了我还有三只小狗,正好有个小房间可以让你搬进去,它原先是我用来做书房的,里面会有很多书,可能有点挤。”


  “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监护人了。”


刘扬扬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白纸,上面用黑色中性笔写了满满一篇的字,是刘扬扬从网上抄下来的同意书,只要肖德俊签下这份合同,他二人就算是达成刘扬扬亲拟的协定。 


 刘扬扬不能再失去什么了,他想用这种方式在肖德俊的世界中安放一个自己,让彼此皆是个体的二人有了联系。  


为了显得庄重,刘扬扬来到威城之前特意花两块五毛钱买了盒印泥。  


肖德俊看着这份漏洞百出、白话满篇的合同哑然而笑,在刘扬扬的签名后面签下自己的名字,而后伸出大拇指蘸在印泥里,在名字上摁下红拇指印。  依旧泪眼婆娑的肖德俊眨着眼睛指指合同:“那从今天开始你是不是就得改口叫我小爸了?”


  刘扬扬从哀伤转为懵逼,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他想认肖德俊做哥,肖德俊却想当他的爹。


 合着这波叫做超级加辈。


“我开玩笑的,”肖德俊替他整理好校服领子,“明天一早带你去办入学手续,今年高三了吧?我帮你申请在学校里借读,这所学校离家里蛮近,上下学很方便的。今天的话,你可以坐在我们班后排靠墙的那个位置旁听,正好待会我有课,让你提前适应一下。” 


 “想象不出来……”刘扬扬自己嘟囔。


  “什么?”


  “你做老师的样子,会很凶吗?我觉得你不像是那种很严肃的老师。” 


 “他们其实挺怕我的,我有时候嗓门有点大,他们还说留的课后作业比山高,但我觉得还好,复习阶段紧要关头,再宽容也宽容不到哪里去。”  


“那我现在提出转班还来得及吗……” 


 “没门,”肖德俊破涕为笑,“吃点糖补充一下体力,听我的课很费精力的。”  


总之,肖德俊在十月十八号这天白捡了一个小他七岁的便宜“儿子”刘扬扬。刘扬扬作为肖德俊的被监护人,果然没叫他失望,来到威城的前半个月就给他搞了个小麻烦。刘扬扬无父无母的消息在某天班内填写个人信息时被班里人得知的,有些小子心宽嘴巴大,玩闹的时候拿刘扬扬开玩笑,说他户口本上只有他一个人,名副其实的“一家之主”,被刘扬扬生拉硬拽来到教学楼后面狠狠揍了一顿,其实双方伤得都很惨,刘扬扬的拳头上需要缝针,另一个男生鼻青脸肿,被打断了鼻梁骨。 两个人都需要停课一整周。


 年轻气盛的alpha们就是会像他们一样,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这也是肖德俊选择去教文科班的原因,在这所abo不分班的学校中,omega较多的文科班更适合他这种心静如水的人。还好刘扬扬打一开始就选择了文科,正好安排进高三二班,方便肖德俊随时看着他。


刘扬扬一个人独来独往这么多年,性格也野惯了,漫天飞舞的扬沙一样自由散漫,普普通通的上学日都得拎着书包单手插兜进班,坐在窗边一副占山为王的拽样,更何况这次是有人拿他的底线取笑。


  没分出什么胜负的刘扬扬先把自己给气得够呛,他从医院出来时的时间很巧妙,正好肖德俊上完那天的最后一节政治课,下午很闲,接到刘扬扬校内打架的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二人在医院门口遇到,相视无言,而后默契地一同走出医院。刘扬扬还没消气,一直向前走着。他懊恼地指责自己,才多长时间就给肖德俊添了麻烦,从前犯了错误,人家都会念在他家中没人管束而放他一马,但现在管着他的是肖德俊,方才在医院门口与那男生的家长擦肩而过,刘扬扬看见肖德俊递上糕点盒子、鞠躬致歉的样子,才发觉自己闯的祸现在都得由肖德俊替他担着。


“怪不得敢在学校里撒野,果然是有娘生没娘……”男生的母亲趾高气昂地指着刘扬扬的鼻尖。她后面说了些什么,刘扬扬没听清,肖德俊死死捂住他的耳朵,让他只能听到一些细小的声音,内容却不明了。


他看见男生母亲脸色变得很难看,一脸吃瘪地站在那里。


“还有,谁说刘扬扬没有家长,我就是他小爸,我们家扬扬从小就没缺过爱。”肖德俊义正言辞地将手放在刘扬扬的肩膀上,捏了捏。


 在路上,刘扬扬听见肖德俊在后面说他脾气见长,他知道肖德俊走路慢,立刻放慢脚步:“我在气我自己。”  

“气这颗男子汉的拳头被缝上一条蜈蚣?” 


 “不是,是我不该打架。”  


终于跟上来的肖德俊先是查看刘扬扬的拳头,纱布完好无损地缠在上面,而后揽住他的脖子:“我们小霸王还知道后悔呀。”


“我当时脑子一热就动了拳头,其实这些话我早该适应的,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你好像把我以前叛逆期不敢干的事情全干了一遍,我刚上初中的时候班里很流行港剧,大家都试着买和演员差不多样式的衣服裤子,留一头违反校规的头发,我家里不让,就每天写完作业偷跑出去,跑到别人家院子里蹭他们家的电视,有次被我妈抓到了,罚我面壁思过背文言文,简直苦不堪言。”


“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怎么接触过。”


“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正正好好。”


肖德俊带着他在橱窗旁边停下,透明玻璃映射出二人的身影。


“唯一需要改变的地方就是,少一点意气用事,多一点意气风发。用来讲道理的途径有很多,但不是拳头。”


“有我在身边,会不会觉得生活变得一团糟?”


“男子汉和男子汉住在一起有什么糟糕的?”

“互相碰个拳,今天这件事就算翻篇,停课在家这几天好好养拳头,我下班回来给你补习政治。”


“碰拳!”刘扬扬无意间伸出受伤的那只拳头,在肖德俊肉见可见的惊慌神色下与他拳头对对碰,果不其然,刘扬扬开始咧着嘴巴喊疼,“啊好痛……”


“傻不傻啊你,”肖德俊笑了笑,很孩子气地推搡他的肩膀,“走了,打车回家。”



盐渍菠萝的酸甜气味弥漫在书桌上,刘扬扬把精力全用在耸起鼻尖闻味道上,于是很干脆地把只写了六道选择题的政治卷子放在一旁,拿起塑料叉子开始大快朵颐。菠萝是肖德俊切的,他喜欢把所有水果都切成小小块,更加方便刘扬扬忙里偷闲时加快进食速度。


卷子没做多少,菠萝倒是先没了一半。


刘扬扬打小机灵,预判事情很精准也很熟络,听见肖德俊很轻很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房门,立刻把叉子插在某块菠萝上,又开始抓耳挠腮地奋笔疾书。肖德俊走过来,远观这幅画面,刘扬扬真有那种认真苦读的样子,刘海上的头发差点被他揪没几根,走近看看,刘扬扬的笔尖停留在卷子第一页正面的第九道选择题上,留下几个“abdcdbcac”的字母纵向排列在括号中。


肖德俊拿眼睛瞧瞧旁边的果盘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恼,拉过来一个凳子坐在刘扬扬旁边,边看着他做题边把剩下那一半菠萝一点一点吃光。


这动作落在了刘扬扬的余光里,低着头,只能看见肖德俊指节分明的手端走果盘,菠萝从盐水中脱离的声音骤然响起,切成小块的菠萝被放入肖德俊的口中,肖德俊用两颗门牙咬下去,舌尖在菠萝的下端轻轻一挑,让它整块进入口中,果汁和盐水混淆在一起的汁水粘在他的唇上。


刘扬扬觉得今天这套卷子他肯定做不到大题部分了。他已经分化,生理知识早在初中就学过,被他摸得门儿清,他起初本着天真的想法,以为第二性征这种东西,除了有时会随意飘散、带来烦恼的易感期之外便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但他在家里宅了太久,也很少与除了alpha以外的人打交道,肖德俊就像引领他通向情愫初动期的一个交通枢纽,兜兜转转还是会互相碰面,然后用现在这股薄荷清香与果香相纠缠的味道,引得刘扬扬后颈打了个激灵,信息素开始弥漫。


“专心一点,扬扬。”


“啊?哦。”


第一页的题很少涉及哲学领域,刘扬扬的正确率很高,到了第二页就开始绕弯路,他实在学不明白哲学,每次先排除两个选项,在剩下两个之中纠结着二选一,结果每次都会正中错误答案。


“排除法的确是一种很好用的解题方法,不过排掉错误选项后剩余的那两个选项,应该重新对照题目再选择,不然很容易丢分。”


刘扬扬要打退堂鼓了,他趴在桌子上耍赖,说做卷子好难,手也好疼,做题做得自己腰酸背痛,要不我们明天再练吧?


“你伤的是右手,写ABCD的是左手,怎么会疼呢?”


平日里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肖德俊实则有些急脾气,两双裹在家居服里的长腿在地上一蹬,坐在书桌上指着那三页卷子:“我觉得我们应该定个家规。”


“什么家规?”


“刘扬扬每天做不完一套文综卷子的话,不许吃晚饭,同理,肖德俊没帮刘扬扬讲完错题的话,也不许吃晚饭。”


时针刚好指向下午五点钟,夕阳已经出现在窗外,昏黄迷蒙的暖光照进房间里。


“那我们说好了,分数太低不许体罚我。”刘扬扬最怕挨揍,在肖德俊课上他总觉着浑身冷嗖嗖的,因为他“小爸”肖德俊最爱课前拿着戒尺提问,凌厉的五官不见表情,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发火时敲击讲台的声音估计能传遍整条走廊。


“我只有工作时才那么严格,平时不这样的,你以前和我在一起那么久,我没怎么对你凶过吧?”


刘扬扬顿笔,愣住了。肖德俊就是喜欢在日常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暴露这种撒娇一样的口气,他又跟刘扬扬算旧账,说他们已经在一起很长时间,刘扬扬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入非非,把“在一起”三个字反复拆解,他这话说得,好像他们两个之间有点什么似的,是,是有些关系,不过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刘扬扬咬着笔盖,抬头看,秒针在表盘上不羁晷刻,窗外那片帆船一样的云朵被风吹乱,肖德俊的左腿打翻了放在桌面上的果盘,一切都按部就班得那么自然,只有刘扬扬一人觉得别扭。


肖德俊像是毒药,把他原本单纯的心思变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哥,你裤子湿了……大腿那里。”


“嗯?”肖德俊又噌地从桌上下来,带动一片酸甜的菠萝水味,“我去换裤子,马上回来。”


菠萝吃没了,肖德俊走了,刘扬扬才开始认真答卷,这次脑袋倒是突然灵光起来。由于刘扬扬是右撇子,偏偏伤到的就是右手,肖德俊规定他做完选择题就下楼吃饭。他写满一堆括号,拿着他觉得心里没底的卷子准备去吃晚饭。


离开书桌前仔细用纸巾把那片菠萝味的盐水渍给擦干净了,他望着紧闭的房间门,想着,自己最近总爱分心,有一部分肯定是肖德俊的责任。


手伤痊愈那天下午刘扬扬就回到了班级,放假这些天他很幸运地躲过了那个月的月考和周测,桌堂里塞满各科卷子,看着都累。坐在班里上了两节课,突然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他在路上反复琢磨这女人找他要干嘛,是为了打架的事?不对,打架那天她早骂过了。刘扬扬思来想去也没明白班主任到底要干嘛,有那么一会儿甚至在猜想是不是班主任看他久病初愈,要在办公室里慰问他,演一出师生重逢的温情戏码。


他敲门,门没关,轻轻一敲就自己开了,班主任手里攥着一张作文纸,肖德俊正在旁边看热闹。


哦,作文纸。

啊,完蛋了。


那是他打架之前那个晚自习写的随堂作文练习,内容让写一篇关于丧文化的驳论文,他那个晚上吃多了撑的有些困,跑题差点跑到东土大唐,满篇“就地躺平”“混吃等死”,把他班主任气到写评语时在最后落下三个感叹号,每个点点都把作文纸给戳出一个洞来。


“进来,你这作文打算怎么跟我解释?”


“我那时候实在太困了,要不然您让我重写一篇,我肯定能写好。”


“我正想这么干,”班主任抽出一张作文纸给他,“对了,前几天学校按惯例给学生家长打电话汇报学生情况,咱们班现在就差你了,我看也别打电话,直接把你家长喊来学校吧,让他看看你平时懒散的学习状态。”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


“你说什么?”


“老师,我家长就在这儿呢。”刘扬扬僵硬地扯出个笑,指指班主任身侧的肖德俊。


肖德俊很大方地挥了挥手。


“你俩什么关系?”


“我是他小爸。”


“他是我哥。”


“刘扬扬他嘴硬。”


“小爸是他硬要当的,我还没同意呢。”


班主任瞠目结舌拉过肖德俊小声问他,你这么从小到大品学兼优的小伙子,到底是怎么把刘扬扬教成这个样子的,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像黑帮匪头的学生。肖德俊尴尬一笑:


“我们家实行的是开放式教育,主要注重天赋培养,不过法治社会嘛,他肯定不会犯法就是了。”


“那你能不能给他贯彻点儒家思想,他现在活脱脱的就是个好战分子啊。”


“放心吧田姐,我回去肯定礼法结合。”


“我看这小子不儒也不法,简直就是个孙子兵法的后世传人。”


肖德俊一边答应一边捏着刘扬扬的肩膀走出办公室。刘扬扬低头去看那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头一次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他们两个现在这样子,倒真像是亲密无间的亲人。


刘扬扬不止一次想要有个亲人,能够和他住在一起聊天说话,现在梦想实现了,他自己却没那么开心,准确说来,是他自己对于肖德俊有了些别的想法,这种想法可能早在很久之前、当肖德俊分化的那个晚上就存在于刘扬扬的心里,只不过现在才被他发掘出来,捧在手心里紧紧捂住,不让它见光,生怕被人发现。


心思好像,彻底变质了。


刘扬扬真正意识到自己很在意肖德俊的那天,是十二月初的那个星期五。


很普通的下午,第三节政治课如约而至,走到讲台上的不是肖德俊,而是代课老师。刘扬扬看不见肖德俊就坐不住板凳,一张卷子讲到四分之一时终于举手示意老师去上厕所,而后快马加鞭跑到政治组办公室,想看看肖德俊在干嘛。


他看见肖德俊趴在桌子上,脑袋正对门口,一只手捂着肚子,皱着眉毛,整个人可怜兮兮的。薄荷巧克力的清香又开始在空气中寻找方向,最终在刘扬扬身边钩缠。刘扬扬的人生字典里很少出现“心疼”二字,跟他玩在一块的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大小伙子,那伙人翻围栏把腿肚子上的肉刮下来一小块也不会喊疼,久而久之刘扬扬也就忘了怎么疼人,他看到肖德俊,这种感情又开始复发。


“你又不吃午饭。”刘扬扬倚在门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句话。


肖德俊不爱吃午饭的习惯刘扬扬从小就知道,这是一种肖德俊一直在用的节省时间的方式,以前是用来应付堆成山的课外习题,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和胃病。如今肖德俊二十来岁也总会忘记吃午饭,高强度工作下胃病不会复发才怪,况且早上他着急上班做课件,只吃了一口面包就匆匆把刘扬扬从床上薅起来,硬是让两人提前到校半小时。中午肖德俊不回家,刘扬扬在食堂对付一顿后便回到家里午休,过了这么久才发现肖德俊每天嘴里都答应得好好的,实则根本没认真吃饭。


怪不得这么瘦。


“嘿,嘿嘿。”肖德俊头上冒着冷汗,嘴唇泛白,有点心虚地笑起来。


“药放哪了?”刘扬扬开始在办公桌旁边左翻右翻,最终在抽屉里翻到个贴满恐龙贴纸的小药箱,里面常备的胃药只剩下四粒,够吃一次的。


他拿出药递给肖德俊,想起自己裤兜里还揣了个绵羊贴纸,多贴一个少贴一个也不影响美观,他把那只托着蛋糕盘子的绵羊贴在其中一只恐龙的下方,看上去像是羊举起了恐龙,有些天真的怪诞。


“刚刚吃过了,还是疼。”


“可能是饿的,我去食堂给你买两根烤肠,等我一会儿。”


“现在是上课时间诶刘扬扬。”


刚把腿迈出去的刘扬扬一个急刹车,很无语地返回到办公室,从办公桌左侧那一竖行正数第二个抽屉里抽出一张请假条,毕恭毕敬若有其事又有点做作地给肖德俊鞠了个躬,肖老师,我有事要在上课时间出趟教学楼,请您批准。


“臭屁。”肖德俊笑了出声,趴在桌子上在请假条上随便划拉几笔自己的名字,字迹像狗爬。



刘扬扬跑得快,没过多长时间拿回来三根烤肠,两根鸡肉玉米的给肖德俊,剩下那根脆骨的留给他自己。零下四五度的天气,忘记穿棉服,只套了件薄薄的运动衫就出了教学楼,再次回到办公室时浑身载着凉气,他干脆站在门口不进去,一个大跨步把香肠递给肖德俊,自己又退回到门边上看着他吃。肖德俊吃个肠也要把手缩在袖子里吃,细嚼慢咽,但看上去吃得很香。


“我记得之前有一次犯了胃病,走不动,你也是像这样在我家冰箱里翻出一袋速冻馄饨,自己摸索着给我煮了一碗,还真成功了,吃完之后我还是站不起来,你就要背我去医院,你那时候比我矮了一个头,刚要把我背起来,咱们两个就一块摔倒在地上。”


“哥,”刘扬扬嘴里含着一块香肠,含糊不清地反问他,“你才二十五岁,能不把往事挂在嘴边吗?”


“我这叫记性好。”

“如果,我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摔倒之后我没多大反应,你倒是哭得很厉害,怪自己不爱吃肉所以力气不大。”


“打住!好汉不提当年勇。”


“那你现在能背得动我吗?”肖德俊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


每当刘扬扬以为,他与肖德俊的关系能保持在亲情层面就已经很满足的时候,肖德俊非要在无意间让这层关系起一些波澜,刘扬扬又开始动小心思,他的心脏上好像被插入一根又痛又痒的刺,他环顾办公室,除了他们两个就再无他人,一切响动都变得那么真切,肖德俊与他的距离不过咫尺而已,这是短暂的独处时光,让刘扬扬有种已经把肖德俊占为己有的错觉。


他说,我可以试试。他走过去,脱掉身上的外套,露出有些瘦但是很紧实的小臂,他看见肖德俊将烤肠竹签扔进垃圾桶,擦完手之后拍了拍肚皮,没什么大碍,缓慢站起身。他发现自己比肖德俊要高上那么一块,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望向肖德俊的视角几年之间从仰视变成了俯视,这个角度能够更加清晰地观赏肖德俊的双眼。眼角锐利似春柳,眼睛像黑玻璃珠,水波流转,又像花鸟市场贩卖的雨花石,百般春景皆汇于此。


它很漂亮,长在肖德俊的脸上,就更漂亮了。


他背对肖德俊弯下腰,托住他的大腿把人向上抬,后者顺势将手环在他的脖子上,居然真的被背了起来。刘扬扬至此对自己的十八岁彻底有了实感,他背着肖德俊在办公室里走了几圈,颠了颠。肖德俊被毛衣捂得很温暖的身体贴在他的后背上,大概是肖德俊将自己的头靠在了他的后颈,搞得那里又痒又麻。


青春期的腺体是很敏感的地方,刘扬扬肉眼可见地抖了几下,二人的体重都很轻,身上没多少肉,骨头硌骨头,没过多长时间皮肉就疼得发出信号,刘扬扬只能作罢,依依不舍地把肖德俊放到地上。


他的后背轻松了,心上却被压了一块沉甸甸的东西。


“怎么样,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待吧?”刘扬扬把自己的运动衫搭在肩膀上,有些骄傲地昂起头。


“是是是,你最厉害。”肖德俊无奈地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指轻敲表盘,“马上下课了,你得早点回去,不然班里人看你光是上厕所就上了大半节课,还以为你掉厕所里了呢。”


“你胃真的不疼了?我刚看你抽屉里没剩多少胃药,等到体活课我去校医那帮你拿点。”


肖德俊又摸摸自己的腹部“好多了。”


“那我走了哦。”


刘扬扬嘴上答应着往门口走,眼睛扫到肖德俊办公桌上那支落单的红玫瑰花,脸色一沉:


“他又来给你送花了?”


“什么花?”


“桌上那个。”


肖德俊缄默一会,把那朵花拿远了些:“你快回去上课,晚上我把刚才落下的功课给你补回来。”


“你喜欢他吗?”刘扬扬不肯罢休,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扬扬,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有喜欢的可能性吧。


给肖德俊送花的人不是别人,是理科班的物理老师,姓邱,人长得中规中矩,典型的男模身材,同肖德俊站在一起会显得他很娇小。虽说是物理老师,但文化素养很高,与满腔墨水无以宣泄的肖德俊聊起天来也算投机,在旁人眼中很是登对。有时候刘扬扬故意路过政治组办公室,会听见别的老师劝肖德俊,二十五岁正是适婚年龄,邱老师人不错,你俩在一块那是正正好好的合适。把刘扬扬气得在走廊里朝空气挥拳,一身脾气没地方发,肖德俊又管着他不让他揍人,他就把那个老师的自行车气门芯给拔了。


算上肖德俊胃病复发的那天,邱老师的已经给他送了半个月的玫瑰花,刘扬扬觉得这姓邱的未免也太抠门,送个玫瑰花也只是一朵一朵的送,要是他自己的话,就每天都送给肖德俊一大捧,让整个楼层都知道自己喜欢肖德俊才好。


“我在想什么,怎么可能……”正在政治周考考场上的刘扬扬胡乱抓了抓头发。


周考不分班也不拉单桌,是占自习课考的,监考老师也不是本班的。同桌看他这么心烦,很有眼力见地凑过来,想看看这小霸王又在发什么火:“扬哥,又遇到啥事儿了?”


“物理组邱崎,就是十八班那个教理科但是头一点也不秃的男老师,你认识他不?”


“何止是认识,我文理没分班之前还在他那里补过课呢。”


“他人怎么样?”


“咋了,扬哥你要转理啊?”


“爱说不说,废话那么多……”


“我们补课的地方就在他家,独栋别墅,一层三百多平,装修一点都不暴发户风格,清一色莫兰迪,客厅里面摆着的那堆小玩意就够我买好几双球鞋的了,关键是他还有个书房,里面全是些我连书名都看不懂的书,整个就是一高精尖人才。”


刘扬扬打心眼里憋屈,他一憋屈就停不下笔,政治大题答到最后一道突然没了思路,这是一道结合主题写评述的题,他先前做题时懒得练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体型,真到了考场上果然一笔都写不出来,只能大笔一挥洋洋洒洒抒发主观情绪,至于写了什么,只有评卷的肖德俊才能知道。


答题纸一收上去就到了肖德俊的手里,刘扬扬的答题纸就在最上面的那几页里,很好找。肖德俊一路批下来还算畅快,刘扬扬相比之前对政治学科的抗拒已经减轻了不少,分数也开始稳定。肖德俊把答题纸翻到背面,一连串的短句映入眼帘,使他扶额叹气。


刘扬扬这小子果然不经夸。


那是一首抒情诗,题目是:《怅惘》


【《怅惘》——三年二班刘扬扬

碧绿的芳草,你可知——

在四季常青的树梢,

潜藏着一抹芬芳?

芬芳,芬芳,

载着一夜空山新雨,

在溪水间缓缓流淌。

苍蓝的碧空,你可知——

在叮咚溪水的源头

埋藏了一坛老酒?

老酒,老酒,

盛满一腔复杂愁绪,

在月色下独自守候。

远方的人儿,你可知——

在寂寞幽静的月色,

有人正皱起眉头?

眉头,眉头,

似我满心怅惘,

欲说还休。】


肖德俊无奈地笑了笑,摇着头:“为赋新词强说愁。”


一般情况下,刘扬扬这种小孩能写出这种情调的诗,不是闲出屁来没处放就是想恋爱了。肖德俊拿着政治答题纸翻来覆去地琢磨,想弄明白刘扬扬到底为什么会在这上面作诗


“唉呀。”肖德俊开始拿着这首诗做阅读理解。


刘扬扬不会是喜欢上政治课代表了吧?


肖德俊在脑海里摸索他政治课代表的模样,十八岁青春好儿郎,健健康康的alpha,一身腱子肉,身高直奔一九零,除了体育和政治,在其他学科上头脑都不太发达,尤其是那体格,特别壮,壮到能一口吞下两个刘扬扬。


寻思了大概两三分钟,终于想出一个比较靠谱的答案——政治答题卡的题与题之间间隔大,空白处较多,方便刘扬扬这等问题少年肆意发挥他们的艺术细胞。


刘扬扬下课打瞌睡时被肖德俊叫到办公室去,被人扰了清梦他也不觉得有多恼火,只要嗅到那股薄荷巧克力的味道,整个人便立刻神清气爽了。


“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随便编的,因为最后一道题答不出来只能凑个字数。”刘扬扬嘴硬,他也不敢承认是因为自己在吃肖德俊的醋。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非要在政治卷子上写呢?”他反问肖德俊。


“因为你……喜欢政治?”肖德俊的声音与手机振动声一同响起,他没理,把手机放在桌面上。


刘扬扬分不清肖德俊到底明不明白他现在混乱如麻的心情,他只要一想到肖德俊将会与邱崎继续发展感情,迈入婚姻的殿堂,那个一直陪伴他的肖德俊将会把目光放在别人的身上,让他无处可去,无地自容,思绪就像火烧一般急切。他想好了,他要跨出这条本就不存在的道德界限,它是由肖德俊亲口设定的,现在由他来打破,他要出格,以男人的身份与邱崎平等竞争。


“我喜欢的不仅仅是政治,哥哥。”刘扬扬倏地靠近肖德俊的耳朵,低着嗓音如是道,后者在温热气体的刺激下耸起肩膀,抬起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睛望向他。


手机又连续振动很多次,在木质办公桌上沉闷刺耳地吟唱。肖德俊皱起眉按下开关键,屏幕上显示一连串的聊天信息,看昵称均是来自同一个人的。肖德俊藏不住喜怒哀乐,喜欢讨厌全都自然而然地写在脸上。


刘扬扬看出了他的不耐烦:“谁发来的?”


“一个目前看来有些烦人的人。”



“哥,我睡不着。”


刘扬扬间歇性失眠,用了好几种办法都无法入睡,跑到浴室淋了个热水澡,腿上套了件运动短裤,上身光着,只将毛巾围在脖子上。


他在临睡前去数父亲留给他的那笔钱,想拿出一些存在银行里,他不太会数钱,拿着钞票一张一张叠放在床上,口中从一数到十。到了第三个“十”时发现这叠纸钞中夹着张父亲的二寸照片,照片上的人满脸疲态地笑着,脸颊瘦得凹陷。


其间肖德俊给他送牛奶,家居服裤兜里面那手机的振动声就没停过。他听见肖德俊匆匆放下牛奶躲进卫生间,门内的声音很小,但被他捕捉到一些——


“请您不要再这样了,我真的不喜欢。”

“您送别的东西我也一样会拒绝的。”

“你怎么……算了,我不会再和你浪费不必要的时间。”

“你这个人有没有那么烦呐你?”


看来肖德俊最近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有时候抱怨、悔恨都是徒劳的,刘扬扬总把不在乎生死挂在嘴边,看上去释然得很潇洒,到头来佯装不以为然的是他,蹲在地上摩挲照片的也是他。他隔着双层玻璃去看月亮,脸蛋在上面贴得发凉,凉到方才滚烫的眼眶也冷静下来。黑夜的云让月隐形,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对面亮灯的几户人家那五彩缤纷的窗帘格外显眼。他从上往下数,两个橙的五个粉的三个蓝的。最难看的是那个棕色的,白炽光灯在室内打开,将上面的花纹照得明明白白,那是很有规律的蝶茧图案。


什么审美,他偷偷啧嘴,觉着它不像蝶茧,像暗夜乱飞的大蟑螂,能飞出窗户把人的美梦给偷了去。


“噫……”他想到这,好像那蟑螂真飞进来似的,浑身一抖擞,起了满胳膊的鸡皮疙瘩。


得,他看到时针指向一点半,他又开始失眠了。


他就这样裸着上半身直奔肖德俊的房间,肖德俊果然没睡,在手机上勤快地敲击键盘,给学生答疑解惑。见刘扬扬来了,肖德俊揉了揉眼皮干涩到将要黏在一块的双眼:“失眠了?”


“嗯,特别困的那股劲儿突然过去了,躺在床上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又忽然清醒过来,我想看看自己平时是怎么睡着的,结果越想越睡不着。”到了夜间,刘扬扬的身体开始疲惫,嗓音没有白天里精神,是一种很懒散的沙哑,比白天低了几个度。他见肖德俊趴在床上摆弄手机,便走过去忽地仰躺在肖德俊旁边,又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脑袋凑过去看他的屏幕。


“很晚了诶,休息一下吧,你看你眼镜片那么厚,至少得六百度以上吧?”


“说少了,七百度,这还是定制的薄款镜片,要不然鼻梁迟早被压塌。”


“我今晚想在你房间睡。”刘扬扬来的时候特别自觉地抱了个枕头,他把枕头从怀里亮出来给肖德俊看。


“那你先睡,我马上就讲完了。”


刘扬扬闭着眼睛,还是睡不着,只能干巴巴地装睡。肖德俊说到做到,给屏幕那头的学生发了三条语音,声音很轻,内容大概是帮他细分一下几道选择题里的共性错误,而后关掉手机,下床关灯,留下一盏灯光很暗的小夜灯在床头。


“睡了吗?”肖德俊悄声询问,躺在床上去看刘扬扬的脸,见他呼吸平稳、没回话,便安心地闭上眼睛。


这样的夜晚很好,二人的呼吸一唱一和,音律和谐,刘扬扬睁开眼睛去偷看肖德俊,见他睡得安稳,身后点点昏黄的灯光流转,阳光下的灰尘一般,在墙壁上投下虚幻的影,似是漫天星子在他身后骤然铺开,为他作衬,这样的肖德俊是旁人看不到的,绝对具有隐私性的肖德俊。刘扬扬这个年纪心中藏不住事,他想到自己在肖德俊的二十四小时中占了绝大多数的位置,在肖德俊每天的表盘上险些规划出一个整圆,就自己偷着乐,好像钻进言情漫画里背着所有人偷偷谈恋爱,那份微小的幸福感使他扬起嘴角,自己噗嗤噗嗤地笑了出来。


肖德俊没醒,小声地哼唧几下,手推搡刘扬扬的肩膀叫他安静下来,而后又陷入睡眠,胳膊就这样赖在刘扬扬的胳膊上不动。


“哥哥。”刘扬扬又开始叠着两个“哥”字叫肖德俊,他并不爱这样讲话,以前管爸爸妈妈叫爸妈,管哥哥姐姐叫哥姐,肖德俊在他这儿是例外,他宁愿一辈子陪在肖德俊身边,肖德俊喜欢什么样的他,他就努力变成什么样,做乖顺的绵羊,唇边的柳叶,风中摇曳的一盆草,或是他手指上的一滴水。


都好,都好。


“早知道我会突然变卦,当初就不应该让你在那份合同上签字画押。”

“哥哥,哥哥,肖德俊。”

“在心里永远为我腾出一个地方吧,一点就好。”


下周三的体活课刘扬扬照例留在教学楼,前几次是他自愿的,这次情况有点特殊,他早上与肖德俊分开之后被同桌喊去看隔壁班班主任没收的两只大王八,花色很漂亮,就是脾气有点倔,在水里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俩人撅着屁股趴在鱼缸旁边,拿鱼食逗它们。刘扬扬说你把它俩捞出来,我想看乌龟爬。刘扬扬敢发号施令,同桌就真敢捞,他们一路跟着两只乌龟走了小半条走廊,顺利错过早自习,被班主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班主任把语文书卷成根棍子,一手敲墙一手叉腰,颇有江湖侠客之风范,说你们两个学习学习不上心,看这些没营养的倒是比谁都勤,你有这时间去背背《古诗文必背三百首》那六分的填空题还至于一分都拿不到吗?班主任罚他们第一节课在外面罚站,体活课限制活动范围,蹬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刘扬扬在班级外面面壁思过还不忘惦记那两只乌龟,边抖腿边小声哼哼:“啊,乌龟,你有四条腿,啊乌龟,你有一条尾巴,啊,乌龟,你有一个壳……”


第一节课是肖德俊的课,上课铃刚打响刘扬扬就看见肖德俊抱着一大摞教科书往班级跑,见到他之后有些讶异:“你怎么又罚站了?”


“我跟徐园,我俩早自习没跟着背书,看王八去了。”


“噗——”肖德俊笑着推开班级门,进去之前还不忘泼他一盆冷水,“晚上回家加一套卷子。”


“扬哥,我听说肖老师是你小爸。”


“别胡说啊你小子。”刘扬扬声音拔高。


“但我看你们两个这相处模式不像父子。”


刘扬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敲了敲同桌的脑门:“本来也不是,拿最简单的年龄来算,二十五岁的爹有个十八岁的儿子,说给你听你信吗?”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在他面前特别不一样,跟妻管严似的,肖老师果然不一般,他能制得住你。”


妻管严啊。


“我平常看起来不听话?”刘扬扬耳根有点烫,转过头不去看他。


“没,没,扬哥你除了上课画画,下课翻墙,放学拔气门芯,上学逃早自习之外,其他时候都特听话。”


体活课留在教学楼里这种惩罚对刘扬扬来说没有什么影响,他走出班级,装模作样地拿着本练习册去找肖德俊,刚走到政治组办公室临近门口的地方,被里面的声音吸引得顿住了脚步。


“这块手表是家母前段时间去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表带是找工匠另配的,一直放在我家书房,我觉得它很配你,我看你手上那块也挺旧的了,不如试试我这块。”


是邱崎。刘扬扬咬紧后牙槽,抱臂倚在墙边。肖德俊手腕上那块表是自己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质量出奇地好,有些故障也被修好了,唯一的毛病是总比标准时间慢了五分钟,不过肖德俊很喜欢,这么多年一直戴着,戴到手表下面那一圈的皮肤与其它地方不同色,要更白更嫩一些。


“抱歉,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肖德俊的声音很冷漠。


“肖老师,我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


“我的态度您应该能看得出来,我目前没有恋爱的打算,您也不是我心目中的适婚对象,而且我根本不喜欢红玫瑰和这些礼物,您能听明白吗?”


刘扬扬在墙外点着头附和,肖德俊不喜欢红玫瑰,因为初中毕业典礼的时候他给母亲准备的花束被别人的恶作剧给踩烂了,截止到目前,他在家中养着的植物只有那几株顽强的空气凤梨。


“既然对我没有意思,当初为什么要搭理我?”


“拜托啊,因为我们是同事。”


“我最近把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关注你了,你这是在耽误我的时间,不觉得应该道个歉吗?”


“邱崎,我发现你为了不让自己丢脸,找的借口还真是千奇百怪,该道歉的是谁?你每天打进我手机的电话至少十通,发短信发得比老牛耕地都勤,这不是关心,是骚扰,我已经在向学法律的朋友进行求助,再敢有一次,我就报警。”


刘扬扬皱紧眉毛:“人模狗样的王八蛋。”


刘扬扬很高兴的是,肖德俊不再是十八岁的肖德俊,没有选择逃离现状,而是凭着一股韧劲去反抗,拒绝伤害他的、不喜欢的。但现在独处于办公室的omega需要一个人去帮他处理战场,刘扬扬无疑是最佳人选。刘扬扬重重推开门,奔涌而来的强烈冷空气吓了邱崎一跳,他压根没把邱崎放在眼里,拿着练习册走到肖德俊身边,亲昵地搂住他的肩膀,头与头相靠,哄着去问他:“肖老师,第五十六页那篇的选择题我错了好多,能不能帮我讲一讲?”


年轻气盛的alpha释放出的信息素显然更胜一筹,完全将邱崎身上的烈酒气味压制住。


“你俩什么关系?”邱崎离开前问他。


“哥哥,我们是什么关系?”刘扬扬似有似无地撒起娇,把头凑得更近了,直到贴在肖德俊的肩膀上,独占这股沁人心脾的薄荷香气。


“你自己和他说。”肖德俊这回彻底默许了刘扬扬的小心思,不再板正他的言行,手在胸前犹豫再三,还是牵上了刘扬扬的手,紧紧牵着,十指相扣。


刘扬扬抬头对邱崎露出嘲讽的笑容:“我们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邱老师。”


【羊铁】非典型监护人⑥

 

“哥哥哥哥哥,邱崎最近一整周都没来上班。”

 

“你从哪知道的?”

 

“当然是别人告诉我的,我人脉很广诶。”

 

“不来才好,省得他又到办公室无理取闹。”

 

“不是还有我呢嘛?他来一次我撵一次,你放心好啦。”

 

元旦假期前三天的下午学校放了半天假,理由是被其他大型考试占了考场,二人难得有空闲时间一起出去逛逛。

 

十二月末的威城下了场小雪,将近零下十度的天气让怕冷的肖德俊多穿了一层毛衣,出门前看见刘扬扬腿上套了条牛仔裤,上手一掐,果然只有一条牛仔裤而已,就又推着他上楼多穿了两条裤子,围巾帽子也穿戴得明明白白,才肯放他出门。

 

刘扬扬比起穿得暖不暖,更在意穿得帅不帅,他看见门口穿衣镜里自己的老头帽和印着一群绵羊的驼色围巾,还有被秋裤裹得肥了一圈的腿,没一样是与帅字搭边的。

 

“这围巾上怎么一圈都是绵羊啊?”

 

这些绵羊还都是肥嘟嘟的,耳朵边缘缝上一小圈嫩粉色的线,在刘扬扬的脖子上笑眯眯的。

 

“多可爱啊,我上周下班的时候在商店里挑的,纯羊毛,跟你名字还挺搭,扬扬羊羊,上学的时候也别忘了戴,嗓子受凉的话会发炎的。”

 

“上学也要戴啊……”刘扬扬犹豫了一会儿,想着要是把它戴到学校,徐园又得笑他“妻管严”。

 

肖德俊看他这样,作势要去解开他的围巾:“不喜欢?那我收走了,你自己挨冻去。”

 

“没!” 刘扬扬赶忙护住自己的脖子,“很喜欢,我能把它戴到九十多岁。”

 

肖德俊拉住围巾的两边轻轻一扯,把它系紧了些,捧住刘扬扬的脸颊揉了揉:“走吧,咱们先去超市买元旦要做的菜,路上遇到什么新奇的店就进去逛逛,晚饭我们也在外边吃吧,地点你来选。”

 

肖德俊在高考考完的那个暑假就去考了驾照,过程不太顺利,考了两三次终于把驾照拿到手,没怎么上过路。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出门全靠导航,导航不及时更新的话有时也会出错。这样一想,开车好像还没有叫计程车来的方便。所以人生中的第一辆车就在车库里放着,想起它时就开到洗车行给它洗洗澡,然后再让它孤零零地回到车库里。

 

“我开车有点慢。”肖德俊规规矩矩地跟着导航走,在路上缓慢行驶。

 

“没事儿,我们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呢,”刘扬扬坐在副驾驶,看到肖德俊握在方向盘上那两只修长漂亮的手,“哥,我上次那样,就那样搂着你,邱崎看得眼睛都快瞪直了,我发现他一着急就满脸通红,肯定有高血压。”

 

刘扬扬声情并茂地还原着他当时的动作,惹得肖德俊一阵轻笑:“是该气气他,不过我看你搂得很开心。”

 

“嗯,那次牵手也很开心。”

“这次出门我们也一直牵着手吧,威城那么大,我怕我走丢。”

 

“哦哦,你还会走丢哦?自带导航的刘扬扬先生?我记得是谁晚自习不回家自己跑到夜市买烧烤来着,夜黑风高的也不怕自己走丢呢,唉呀,是谁来着……”

 

“啊你又开我玩笑!”

“牵手吧,我没有戴手套,关节凉嗖嗖的。”

 

“听你的。”

 

午间电台接近尾声,末尾时一直为观众提供点歌服务。肖德俊看它快要结束了,伸出手想关掉电台,被刘扬扬拦了下来。刘扬扬关上车窗,把车里的暖风温度调高一些:

 

“开着吧,我想听歌。”

 

肖德俊答应说:“行吧,不过这次不会又是计程车司机们点的八十年代情歌吧?”

 

与此同时,《levitating》的欢快鼓点在车内环绕,肖德俊笑着说自己果然猜错了,又随着音乐小幅度点头,手指在方向盘侧边颇有节奏地敲击。这首歌他听过,很顺嘴地跟着唱:

 

“If you want to run away with me . ”

(如果你想要与我一起私奔)

“I know a galaxy and I could take you for a ride.”

(我能带你在我知道的一个星系遨游兜风)

“I had a premonition that we fell into a rhythm.”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 我们将沉浸于这节奏)

“Where the music don't stop for life.”

(沉浸于音乐不止 生命不息的地方)

 

感受到身侧那抹炽热的目光,肖德俊侧过头,这正好是一个红灯,他们随着车辆停留在马路中间,玻璃不挡光,下午两点的阳光穿过楼层钻进车内,为本就温暖的车内平添些许燥热。刘扬扬系上安全带也不老实,尽量凑到肖德俊的身边,目光抓住肖德俊的眼睛,一刻也未放开,他在等,等待寥寥几句歌词过后,那颇为珍贵的、几秒钟的时间,然后找准时机开口唱着:

 

“If you feeling like you need a little bit of company .”

(若你感到此刻需要人陪)

“You met me at the perfect time.”

(你我在此恰好完美的时间相遇)

“You want me, I want you baby.”

(你渴望着我 我亦想得到你)

 

刘扬扬的目光一直黏连在肖德俊身上,他看见肖德俊喉结滚动,眼睛慌忙躲闪,见前方的车流在向前走,就踩了脚油门,随着鼓点敲击的手指有些抖。

 

“你……你听得懂这歌词是什么意思吗?”肖德俊问,不过目前看来是明知故问。

 

“你应该比我还懂的,哥。”

 

“怎么总搞那些油嘴滑舌的……”

 

“别人还没听过我唱歌呢,我只唱给你一个人听了。”

 

肖德俊用手机连上了车载蓝牙,在音乐软件上循环播放这首歌,嘴角溢出些笑意:

 

“继续唱吧,还挺好听的。”

 

肖德俊在最后两个路口没按导航走,车子停在了公园门口,他特别笃定自己走错了路,因为再向前走两条街才是他们要去的超市。十二月末,小学初中生已经开始放寒假,公园里的人不少,大多都穿得很保暖,坐在长椅上边聊天边看着孩子们追赶嬉闹。远处几颗老杨树的前面有一架秋千,上面落了些浮雪,没人去碰它。肖德俊颠颠儿地跑过去指着那秋千对着刘扬扬说,你过来坐这,我推你。

 

“我都多大个人了,不玩这个。”

 

“那你推我总行吧?”

 

刘扬扬说行,他刚轻轻推了几下秋千,坐在上面的肖德俊双脚抓地,转过头去看着他:“诶呀,有点累。”

 

“刚推秋千的人是我诶。”

 

“你过来坐着,让我推你我就不累了。”

 

你们人民教师套路就是多,刘扬扬这样吐槽。

 

他在秋千上抬起双腿,肖德俊在身后用力一推,一种失重感顿时蔓延全身。寒风在耳边呼啸,让耳垂产生轻微的刺痛,他闭上眼睛,好像真的长出翅膀飞了起来,小时候他见到这些游戏设施都绕着道走,生怕看见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好在肖德俊一点一点帮他把这些遗憾都补上了,以前也是,现在也是。好像在所有人都觉得刘扬扬应该长大的时候,只有肖德俊允许他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啊……”刘扬扬舒适地叹气。

 

肖德俊在后方使了些恶作剧,趁着刘扬扬张嘴时卯足了劲去推他,高速运作的秋千让刘扬扬灌了一嘴凉风,心脏也止不住地怦怦跳,吓得他“啊啊”地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肖德俊张大嘴巴开始笑,同样也灌了一嘴冷风,自己捂着嘴巴在原地咳嗽。

 

“就知道你会这样!”刘扬扬灵巧地跳下秋千去抓肖德俊的手,抓到了,与他十指相扣再握紧,“刚才答应过我的,不许反悔。”

 

牵着手一起走过两条街,终于走到超市门口。刘扬扬这次特地放慢脚步,莫名觉得自己和肖德俊有一种老夫老妻散步的感觉,其实仔细想想,要是他们真的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一个人挽着另一个人的胳膊,就像这样并肩走在夕阳下,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刘扬扬又开始脸红,握着肖德俊的手变得更紧了些,门口花店的推销员看见他们,立马拦住——

 

“先生们好,我们花店最近举办活动,两支红玫瑰花只要10元,情侣购买还可以拿到我们店的优惠券,元旦当天来消费可以享受八折优惠的,您看看要不要拿两支,我看红玫瑰和两位很相配呢。”

 

居然真的被当做情侣了。

 

“红玫瑰啊……”刘扬扬不断思考,那花很新鲜,上面淋了些水珠,他的目光在花上停留片刻,想到肖德俊不喜欢红玫瑰,收回目光又牵着人往超市里面走。

 

“你要买吗?”肖德俊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两支玫瑰花,红色花瓣衬得他肤色更白,他轻轻嗅着花瓣,笑着举起玫瑰花放在刘扬扬的鼻尖,“还蛮香的诶。”

 

花香和肖德俊的漂亮脸蛋分别撞进刘扬扬的嗅觉与视觉,让他怔愣。扫码付款一气呵成,刘扬扬与肖德俊人手一只。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玫瑰花……”

 

“那要看送花的人是谁。”

 

卧槽。刘扬扬有些不知所措,瞳孔来回颤动。

 

我哥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总共也没买多少东西,纠结再纠结过后决定元旦那天出去下馆子,而后马不停蹄开开心心地奔向零食区,买了些零食之后在一楼的餐厅里吃了顿披萨。刘扬扬在等披萨的时候也不闲着,跑去饰品店里买了两对假发片,一个墨蓝色的,一个薄荷绿色的。他自己站在镜子面前修修剪剪,再带着它们蹦蹦跶跶地去找肖德俊。

 

“你戴上这个试试,又酷又不伤头发。”刘扬扬把墨蓝色那片递给肖德俊,换来对面一个疑惑的眼神。

 

“戴它干嘛?”

 

“我们等下去酒吧呀,马上就八点了,我知道有家酒吧超级受欢迎,有个驻唱歌手唱功特别好,今天是星期四对吧?正好就是他上班的日子。”

 

“你还去过酒吧?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去过,最多只在KTV和同事一起K过歌,后来他们发现谁都唱不过我。”

 

“没去过,我也是听别人介绍的。”

“去看看嘛,明年就要高考了,这次就让我好好放松一下吧。”

 

话音刚落,二人皆是静默,很默契地想起那个躲在房间里吃生日蛋糕的下午,那是肖德俊的十八岁,是肖德俊最后一次和刘扬扬疯疯闹闹的十八岁。肖德俊想了下,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接过假发片戴在头发上,边戴边向刘扬扬确认:

 

“看上去怎么样?有没有TVB反派大哥的感觉?”

 

“比起反派大哥,更像个卧底警察。”头发里早藏着两抹薄荷绿的刘扬扬嘴角上扬。

 

 这家酒吧坐落于城西边的一个胡同旁边,名字起得不太像酒吧,它叫做“悬浮宇宙”。听起来好像是专门卖气泡水的街边小店,很清爽,牌匾却做得花里胡哨,偌大的字体旁边围绕一圈音符,四周挂起霓虹灯。离得不远,能够听见里面传来节奏动感的乐曲,曲风蛮小众化,。


两个酒吧小白牵着手刚来到悬浮宇宙的门口,就看见一伙穿职业装的人勾肩搭背拎着酒瓶子晃晃悠悠地上了计程车,边走边愤慨自己的上司有多么不近人情。可怜的社畜,刘扬扬摇摇头。肖德俊拉拉他的袖子,有点担心:


“我们到时候可不要喝成这个样子。”


“这样子挺好玩的,到时候我要是喝醉了,你就把我拍下来发到短视频网站上,咱俩隔天肯定能火。”


“屁啊你,那样的话怕是全校都会知道你在街边耍酒疯了吧。”


“哥,那你会喝酒吗?”


“不会啊,我酒量很差的,有次几个高三毕业生回来看我,请我去喝酒,我想着反正也高兴,不管能不能喝就去了,最后那一桌只有我醉得最惨,还得拜托他们把我送回家。”


“里面有几个alpha?”


“干嘛这么紧张,他们都是omega或者beta。”


“嘿嘿,我们两个进去之后选个偏僻的地方坐,肯定喝不了多少酒。”


“一定得少喝点,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遵命!肖老师~”


两人一进门就径直跑向最里面的二人桌,零食放在脚边,两朵玫瑰花放在各自身前。刘扬扬拿出平日里糊弄班主任的那一套去糊弄服务生,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不时抖一会腿,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他把手指从点餐板的最上端划到最下端,一目十行,在里面点了两杯名字最不像酒类的饮品。几分钟过后两杯装在大号玻璃杯里的饮品被端上桌,肖德俊打眼瞧去,里面咕咚咕咚冒着气泡,还飘着些许冰块,拿鼻子去闻,清淡的酒精味袭来,对于肖德俊这种对酒精很敏感的人还是有些刺激,让他的鼻尖耸了几下。


“这闻上去也不像果汁啊。”肖德俊小声嘟囔。


“那我喝一口,帮你试试毒。”


刘扬扬干什么事都有点大手笔,喝口酒这种事,本来小嘬一口就可以,他非要用吸管喝下大半杯,碳酸在胃里搅了一圈,让他打了两个嗝。刘扬扬在肖德俊关心的目光下啧吧啧吧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觉得这东西有点好喝,缓了一会儿之后又拿起吸管喝了几口。


酒液与碳酸果汁参半交杂在一起,舌尖能够掠到液体中新鲜的橙子果粒, 果酒浓度很低,不至于让刘扬扬品尝到酒精上头的程度。他感受着气泡在刺激他的口腔,没喝醉,但心绪不宁,想说的话就被他堵在嘴边,意识上像是醉了一般。


他哥一看,这不胜酒力的小子没多大事儿,也跟着放心地喝起来,结果发现这是两杯披着饮料皮的果酒,立刻把杯子轻轻推到一边,免得酒精上身耽误他晚上办公。刘扬扬倒是喝出了些门道,吃一片鲜橙,再把少部分酒液吸进口中,屡试不爽。他看肖德俊没怎么动过,自己默默低着头又喝了点肖德俊杯子里的酒,表情很沉闷。


肖德俊去拦他,他不听,或许是在少量酒精的作用下,帮他壮了壮胆子,居然开口喊着肖德俊的大名:“肖德俊,我有事想问你。”


要是在平时,肖德俊肯定又会双脚蹬地坐在桌子上翻刘扬扬的陈年旧账,但这次他安静下来,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点了点头。刘扬扬的刘海长到有些扎眼睛,明天中午又得去学校旁边的发廊把刘海剪短一些,他的脸被蓝紫橙变换的灯光不断笼罩、蒙盖,他在蓝色下双手相互纠缠,猛地又给自己灌了几口果酒,这次没用吸管,直接喝。他在紫色下深吸几口气,颤抖着张开嘴唇。他在橙色下,那么热烈灿烂的橙色灯光之下发出声音: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我喜欢一个人,刚见到他的时候我还太小,他第一次离我那么远的时候,我才到了真正了解到世界上还有一种情感叫‘爱’的年纪,可他那么优秀,他背起行囊去求学,最后活出来的样子和我想象中的分毫不差,快乐幸福健康,他能走出以前的阴霾,让我很高兴,可是我一直兜不出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圈子,说白了还是我完蛋。”


“我曾经承诺过他,在十八岁这年让他看看我有多厉害,可是肖德俊,我的十八岁还有不到三天就要接近尾声了,我很怕自己会让他失望,在这之前我都不敢去问他有没有理想型,我可以奔着他喜欢的样子去努力的,真的,我真的可以的……”


“肖德俊,我喜欢你喜欢到快要疯掉了……”


刘扬扬鼓起勇气告白时灯光又转回橙色,他看见肖德俊在温暖如阳的灯光下眼神闪烁,伸出手将他们面前的玫瑰花互相交换,眼眶四周的红在雾蒙蒙的暖色下更加明显,把最后那点果酒一饮而尽。


他说:


“你怎么那么笨呢,我一直都没有躲啊。”


刘扬扬本来都快很没本事地掉眼泪了,他在告白之前已经做足了打算,起初他想着,要不别说了,等到跨年那天再说,但是肖德俊下午那支玫瑰花彻底让他的理智崩盘,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赌一把吧刘扬扬,在十九岁之前最后疯闹一次吧。肖德俊每次同他说话时都那么诚挚,直盯得他眼眶发热,在他逐渐转凉的心上添了一把火,让希冀重新燃烧起来。


“你的拥抱,你的牵手,你很轻易就被戳穿的心思,我都没有躲开,不仅不会躲,还会让它们活蹦乱跳地奔向我。”


“谁说人在十八岁的年纪一定要功成名就?你可以摔倒,可以没有一技之长,可以笑话倍出,可以肆意挥洒你无忧无虑的青春。”


“刘扬扬,人生的界定者从来都只有你自己,像那天照映在橱窗里的你,磕磕绊绊但是不掺虚假地成长着,啊,想起你刚才问我有没有理想型,当然有,而且近在咫尺。”


肖德俊把刘扬扬纠缠到满是红印的双手解开了,紧握住他的手:


“扬扬,说好了要奔着我喜欢的方向去努力的吧?那么我希望你做你自己。”


刘扬扬吸了口气,屏住呼吸,眼睛朝上望向天花板,忍了很久的热泪决堤一般蔓延开来,冲走他的焦虑不安,他不想去憋泪了,脸颊贴在肖德俊的手背上,小狗一样去蹭,蹭得那里湿漉漉的。真好,刘扬扬想着,肖德俊没让他做乖顺的绵羊,唇边的柳叶,风中摇曳的一盆草,也没让他做手指上的一滴水。


他让他做自己。


驻唱歌手登台,坐在凳子上双手扶着麦克风,他唱,唱爱从不容许人三心两意,遇见浑然天成的交集,错过多可惜。


“错过了吗?”刘扬扬又笑了,鼻音很重地去问肖德俊。


肖德俊把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抓住了。”


再次遇到邱崎的时候,是在元旦假期前一晚。


那天不是肖德俊的晚自习,但他留在办公室给学生补习,一直待到三晚下课才回家。他们的家就在学校附近,过一条马路的那片小区里,位置居中,距离哪个入口都不太近,肖德俊需要绕上一小圈才能走到家楼下,在这之前去书店给刘扬扬挑了几本寒假要看的课外读物,又耗费了些时间。


刘扬扬四晚爱犯瞌睡,治疗犯困的最佳方式是打开手机随便刷点新闻,一睁眼一闭眼一节课就能过去。班主任四晚不在班,看在刘扬扬脑袋聪明,总分目前看来排名也不差的份上,有几次抓到他也只是没收几天手机而已。


他照常打开新闻软件,刚看见某八十岁大伯养的狗在街边上装瘸,骗路人给它喂烤肠,肖德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还好他手机平时一直静音。他跑到厕所接电话,那端肖德俊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上去貌似在外面,可以听到呼啸的夜风不时刮过。


“喂?哥?”


“扬扬,你到了吗?”


“我一直在学……”


“快到了啊,那好吧,我现在就在咱们家小区里呢,二十二号楼舞蹈培训班的楼下,你看看就在前面那家便利店接我就好了,我手上拎了一堆书快要沉死了,你正好过来帮我拿。”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放心吧,我经常一个人回家,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了,你等着我,我马上去找你!”


“好。”

“快点来,扬扬,拜托了。”

“你要干什么!你放手!”


“哥,哥?谁在你旁边?”

“肖德俊!”


“好久不见,怎么这么巧就遇到了啊,肖老师?”


邱崎的声音出现在通话的最后一秒钟。刘扬扬心中一惊,这王八蛋憋了一肚子坏水,这时候指不定要对肖德俊做些什么,况且肖德俊作为omega,力气上明显占下风。他系紧鞋带在走廊里狂奔下楼,走学校正门要收假条,但他没有假条,干脆绕到去楼后面翻墙,运动鞋被栏杆上的尖头刮掉一只。


短短几分钟,双手暴露在空气中被吹得通红,喉咙干涩,额上满是冷汗。平日里走几步就能到的距离,被紧张感拉得冗长,他边跑边数着,二十八号,二十六号,二十四号……


舞蹈培训班早已拉上卷帘门,唯有路边的路灯在亮着,灯下散落一地还未拆封的课外书籍,清冷的白光打在上面,让刘扬扬感到揪心。他跑到便利店附近,四下张望,不见肖德俊的身影,但果然听见不小的响动,是从阴暗处传来的——


“我追你的时候把大话都说出去了,请了不少亲朋好友喝酒,不信你自己去问问办公室里的人,哪个不知道我在追你?这件事连我爸妈都在催!你让我怎么把那些话收回去!”


“那是你自己好面子,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肖德俊,你怎么那么傻啊?光是我们家那点家底就够我养活你几辈子的了,我到底有什么不好的?我不缺房车不缺学历,有这种能安心在家过日子的生活你不要,我真搞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一定不会和你这种人在一起……况且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你别以为临时找了个学生帮你圆场子就能骗过我,那黄毛小子他能有多大本事?”


“被我从小看到大的人,本事能不大吗。”


邱崎没心思再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他,抓住肖德俊的胳膊与他拉扯,试图将他拽到墙角,被后者使劲踩了一脚,疼得大叫出声:“疯了吗!我对你一片真心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我本来不想动粗的。”肖德俊看样子像是使出了全身力气,从地上抄起一本书,抡圆了胳膊把有棱角的那一端重重砸向邱崎的脸。


邱崎显然没意识到肖德俊居然还有力气反抗,他扯出个讽刺的笑,说:


“肖德俊,你别逼我。”

“就当我最后一次求你,行了吧?把证领了之后你在家里想干嘛就干嘛,都依你的,行了吧!”邱崎扯着肖德俊的羽绒服领子如是道。


邱崎刚扯着嗓子喊完,后脑勺处的头发便被一股力量使劲向后拉扯,他被人锁了喉,那人胳膊施加的压力死死箍住他的颈部,使他近乎窒息。浓烈并夹杂着震怒感的岩烧酸奶味涌进他的鼻腔,他认出来了,这人是那天在办公室里搂着肖德俊那小子,刘扬扬。强大的威慑力使他忍不住地心慌。


刘扬扬强硬地扳着邱崎的肩膀与他对视,青涩的面庞充斥着愤怒,野狼一般瞪着他。邱崎从刘扬扬的手中挣脱,朝他的脸上使劲儿挥了一拳,刘扬扬没完全躲开,那一拳被厚厚的羽绒服领子接住了,还好他穿得厚,没怎么感觉到疼。刘扬扬把方才的紧张情绪全部化为愤怒,将它施加在邱崎身上,他比邱崎矮了几公分,也不是邱崎那种脱衣有肉的类型,能壮着胆子与之打架全靠动作敏捷,右手有旧伤不敢乱动,就用左手朝着邱崎的鼻梁骨来了一巴掌。


他心目中的邱大王八好歹算是一介书生,与人争论全靠嘴上发力,从没像今天这样动过拳头,被肖德俊那本书加上刘扬扬这一拳揍得有些发懵,狠狠瞪了二人几眼,思维极其顽固地在原地叨叨着,让肖德俊赔他玫瑰花钱,而后还不死心地指着刘扬扬的鼻尖:


“你能拿什么证明自己和肖德俊有关系?!”


刘扬扬嗤笑出声,撞过邱崎的肩膀。带着那一身浓烈的信息素猛地揽过肖德俊的腰,在路灯下轻轻啃咬他的嘴唇,能感受到肖德俊加重的呼吸以及微微颤抖的身体。刘扬扬的吻丝毫不讲道理,几乎是嘴唇触及到哪片唇瓣,就舌尖与牙齿一同上阵,他朝着愤愤后退的邱崎歪头再挑眉,戏谑地目送邱崎离开。


“哥哥,”刘扬扬结束这个吻,捏捏肖德俊的胳膊反复检查,“没受伤吧?”


“没受伤,”肖德俊懵懵地站在那里,声音有些哑,“但我感觉好像有些不太妙。”


薄荷巧克力的味道源源不断地蔓延在空气中,刘扬扬愣了一会儿,红着脸收起信息素,好像懂了些什么。


“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我去便利店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此处有车,但我发不出来了

 


“几点了?”肖德俊问着。


“不多不少,正好十二点。”


“新年快乐,十九岁快乐,扬扬。”


“喔,马上要到fa定结婚年龄,看来哥真的要做好叫我老公的准备了。”


“……混蛋。”


结局:


政治组办公室内一如既往的热闹。


学生们趁着下课时间围在肖德俊的办公桌前,借着问题的名义听他讲故事,正巧肖老师的爱人就坐在旁边,戴着墨镜也掩不住他望向肖老师时嘴角勾起的笑意。


“所以说肖老师,您和您爱人结婚多少年了呀?”


肖德俊红着脸打断他们:“小孩子怎么总爱问这个……”


“不多不少,正好三年,”刘扬扬摘下墨镜狡黠地眨着眼睛,双手比了个OK,“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礼物特别酷,是我去德国玩具厂商那边定制的模型车,他喜欢绿色我就给他定了个植物绿的,效果还不错。不过他那份礼物可一直没送到我手里啊,你们可得多催催他。”


“看见了吧?”肖德俊无奈地笑了笑,“他总爱搞这些小把戏。”


“哥哥,我的礼物呢?”二十五岁的刘扬扬双手捧着坨空气,放在肖德俊眼前,柔声去问他。


他看见肖德俊拉住他的手,在他惊喜的眼神中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在这儿呢。”


世界上再没有同肖德俊一样的人,可以包容他的心,他的身,他剧烈跳动的敏感神经,他无处安放的孤独灵魂。


在这无需多言的世界,他与爱意共沉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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